分寸

分寸

他曾经也有过很多荒诞的想法，一些是幻想，幻想骑行公路车环海岛一周，幻想买的大乐透能中头奖；一些是计划，计划赚到了钱后回家，找一份稳定的工作。计划着犯下什么罪名，让爱他的人恨他、以泪水思恋他。

他想，不论好坏，他将成为一个传奇。

他想，无论如何，他要确认自己人生的版图。

三十岁的天空像是一整匹被水浸透的灰布，沉沉地、软软地覆在他头顶。

他发现，三十岁的自己能够抓住的只是细枝末节。他想把握的，都是近在咫尺的事。他刚学会了和菜市场老板讨价还价，他发现咖啡因的过度摄入对身体有害。他给理发师出示网上的参考图，好让他的脑型不那么丑。

他忽然意识到，人生并不是由那些轰轰烈烈的大事决定的，而是由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拼凑出来的。那些他曾经以为会改变自己命运的节点，总有一天会像汽水里的气泡一样，冒上来后，便再也没有踪影。

但日常不会。日常依旧延续，悄无声息却留下痕迹。他的痕迹凌乱而真实：便利店深夜买来的关东煮汤底，手机备忘录里写了一半的待办事项，还有那几盆始终长不旺盛的绿植。

他开始懂得接受这些——接受人生并不会按他的计划前进；接受自己未必成为传奇；接受所谓的“版图”也许比他想象得要狭小。

可接受，不代表放弃。

某些夜晚，他依旧会幻想：幻想某天醒来自己真的中了头奖，幻想海风扑在脸上的盐味，幻想某一次突如其来的转折能让他的生活奔向一个全新的方向。

但他也会在幻想结束后，把餐桌上没擦干净的水渍抹掉，把第二天上班要穿的衬衫熨平，继续过着一个普通人能握住的分寸。

他渐渐学会在那灰布般的天空下生活，不再等待放晴的时刻。

路还在脚下延伸，通向雾霭深处。他只是继续走着，不依靠任何额外的指引。下一步该往哪儿迈？或许身体比思绪更先知道。这种确认来自脚掌接触地面时的实感，来自呼吸在胸腔里均匀的起伏，来自一个接着一个、无需理由的明天。